常眉儿吐出鸭掌,正要辩解,常翎儿转而讲起另一桩奇事来。今早寅时,她们便起来料理鸭子,腌的腌,炖的炖,正忙得不可开交,忽听外头有了人喊狗叫的动静。二人开窗向外瞧去,只见四处黑黢黢的,却没有一个人影。
二人以为是自己听岔了,关了窗又去做活计,谁知外头动静越发嘈杂起来。姐妹俩又开窗去看,窗外仍是不见人影。
雪盏桃樽听得心惊肉跳,直捂胸口,正要打断常翎儿,常眉儿又接口道:“中元节那晚,也出了一桩怪事呢。”
她压低声音,慢悠悠讲道:“当时知府千金和几位官家小姐也去玉霄观放河灯。别人的河灯都好好地顺水而去,偏她的刚下水没多久,便被一股邪风吹灭了。那千金小姐登时好一顿发作,骂玉霄观风水不佳,要喊人立时拆了这道观。观中道爷好一番谢罪恳求,又摆了许多只河灯任她取用。知府千金将七八只河灯一气儿丢进河里,还命人下水将她的河灯推到最远处。”
讲到此处,常眉儿又将声音压低几分,将脸凑过来,神神秘秘道:“谁知道,推河灯的人刚游回岸边,她的七八只河灯又扑簌扑簌一盏接一盏被风吹灭了。”
雪盏桃樽登时被吓得哆嗦了起来,鱼尺素却淡然道:“还真有神鬼不成?不过是那千金放灯时,河边正巧风大罢了。”
常翎儿摆摆手,悄声道:“当时岸边玉霄观大小道士都在场,还有城中几个世家大族侍候的仆妇小厮也在一旁亲眼瞧着。那夜里明明一丝风都没有,其余几位小姐的河灯都好好亮着,只她的一下水,便带起来一阵妖风。”
她话音未落,忽听啪啪几声,雪盏桃樽顿时吓得尖叫起来。回过神来,众人才发觉是有人在外面敲门。
看雪盏桃樽惊魂未定,羊澄观便起身去开了门。门外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客栈掌柜。
就见他作个揖,笑道:“二位公子,今日一早就听喜鹊叫,果然有喜事上门……”
常氏姐妹早就识得这掌柜,因而笑骂道:“少啰嗦,有事快报上来,我们还要清静喝酒呢。”
“哎,可不要再喝了,知府大人差管家来递请帖,请二位公子上门茶叙。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。”客栈掌柜一边说着,一边将请帖递了上来。
羊澄观接下请帖,道了声谢,又摸出一小块银子给了掌柜。客栈掌柜喜滋滋将银子揣进衣袖中,却仍站着不动。
常氏姐妹撸起袖子,直接要上来轰人,掌柜又道:“管家老爷和轿子都在楼前,正恭候二位大驾呢。”
闻言鱼羊二人都是一惊,常眉儿已开口骂道:“这是请人还是抓人,知府大人家行的是哪门子规矩礼数?”
客栈掌柜满心欢喜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,顿时脸色便是一黑。
羊澄观赔笑道:“掌柜您受人之托前来通传消息,我与鱼兄感激不尽。只是今日有客到访,午宴尚未用完,若此刻便走,实在于理不合。不如请您代为通传,宽容半个时辰,过后再去拜访。”
看他一脸为难神情,雪盏又掏出一块碎银子送进他手里。掌柜将银子揣好,才略略点头道:“几位安心吃酒,我去劝劝管家老爷。”
送走掌柜,常家姐妹也无心再闲坐,匆匆吃了几口饭菜,便起身告辞。临走前,再三叮嘱鱼羊二人,要小心应对知府大人。
鱼羊二人重新净手洗面,一个换了蓝底缎面锦衣,一个穿上浅金滚边长袍。待收拾停当,雪盏桃樽正要去喊掌柜,就听外头传来惊呼声:“大事不好了,大事不好!”
细细辨认,那喊声竟像是客栈掌柜。雪盏桃樽忙开门去看,果然是掌柜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来。就见他惊恐万状,压着嗓子喊道:“有鬼!有鬼!”
鱼羊二人忙将他让进来,雪盏桃樽端了杯茶给他。掌柜三两口喝完,才喘匀了气,讲道:“方才我摆了一桌酒席,请管家老爷和几名轿夫吃酒。不知怎的,刚喝了三两杯,大家纷纷醉倒在地不知人事了。等我醒来,那几人仍在昏睡,再一细瞧,他们脸上,都,都爬满了虫子!我喊了不知道多少声,都叫不醒那几人……”
掌柜顿了一顿,颤声说道:“几个跑堂的小二,听见我叫喊,便进来察看。我盘问了半天,原来他们一直里里外外张罗,竟没瞧见有人出入我们吃酒的小阁。你们说说,可不是闹鬼了。现下我也不敢声张,只怕闹大了,惊动其他宾客……”
羊澄观蹙眉打断道:“那管家和轿夫现在何处?”
掌柜擦擦头上汗珠,叹气道:“我哪里敢挪动他们,现在几人还在小阁中躺着。”
鱼尺素干脆利落吩咐雪盏桃樽道:“快去隔壁医馆请大夫来。”又向掌柜说道:“也烦请掌柜,差人去府衙报信。”
掌柜这才如梦初醒,连连点头,出门喊小二过来,吩咐前去报信,随后领着鱼羊二人去了那小阁。
一进门,就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,个个脸上伤痕累累,仔细一瞧,不是伤痕,竟是褐色小虫密密麻麻在几人脸上爬来爬去。那景象阴森可怖,鱼尺素一见不禁五脏翻滚,差点干呕出来。
说话间,雪盏桃樽已扯着大夫走了进来。大夫先是吓得一惊,被雪盏桃樽催促几声,才回过神来,赶忙拿药驱虫。
又是烟熏,又是敷药,试了三五回,那虫子才缓缓爬走了,爬出窗外便忽的不见了踪迹。
将地上几人抬进客房,安置妥当,掌柜忙向大夫追问招来虫子的缘由。大夫沉思半晌后,摇头答曰,不知其来处亦不知其去向。屋内众人闻言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此时,前去报信的小二又慌慌张张闯了进来,惊慌道:“城墙闹鬼了!城墙闹鬼了!”
客栈掌柜一听,嘴唇哆嗦个不停,张嘴要骂人,却发不出声音来。
羊澄观定住心神,问道: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莫要惊慌,慢慢道来。”
小二磕磕绊绊颠三倒四讲了许久,众人才明白。他还未走到知府衙门,便见着一顶官轿急匆匆向南城门赶去,听旁人议论,说是城墙上忽生怪象,知府大人正赶去检视。
随众人奔向南城门,远远就听见惊叫声,小二抬头一看,城墙上趴着一只大虫子,足有一丈余长,正缓缓挪动。墙下人们战战兢兢正在围观,那虫子每动一步,众人便尖叫着一颤。
他挤到前头一瞧,那大虫子分明是密密麻麻的小虫聚集而成,间或有一两只掉到脚下,细瞧竟和管家老爷和轿夫脸上所爬的一般无二。
听到此处,掌柜焦急问道:“知府大人呢?”
小二嗫喏半晌,才小心翼翼答说,有那褐色虫子落在他脚面上,他一时害怕,甩掉虫子便逃命般跑回来了。
掌柜听罢,抬手一个巴掌便拍在他脸上,小二也不敢躲闪,只垂头战战兢兢立着。
雪盏桃樽忙拦住掌柜,劝道:“正事要紧,正事要紧。”掌柜仍怒气冲冲,骂个不停,要赶那小二再去南城门。小二任凭他打骂,只立着不动。
鱼尺素和羊澄观低声耳语几句,随即向掌柜言道:“此事着实蹊跷,我二人且去南城门探看探看,回来再向掌柜报信。”
掌柜立时止了喝骂,换了张笑脸道:“二位公子千万小心!”
二人嘱咐雪盏桃樽留下照看昏睡的几人,刚要出门,忽见几名皂衣家人寻上门来,自称是知府大人家中仆役,说大人今日公务在身,不便待客,改日再请鱼羊二位公子上门一叙。
领头的刚说完,掌柜小心翼翼报上管家轿夫之前的遭遇,几个仆役先是大吃一惊,很快又故作镇定,叮嘱在场几人不要胡乱散播消息后,只着人喊了辆牛车过来,将管家与轿夫拉走了。
见他们几人对南城门之事讳莫如深,鱼羊二人也不再开口询问,目送他们离了客栈,到影子都看不见时,才向南城门赶去。
刚走过两条巷子,忽见街上众人如潮水般冲了过来。二人赶忙避让在一旁,羊澄观眼疾手快,拉住一人详问缘由。
那人面色惨白,气喘吁吁道:“虫子,虫子跑下城墙,正追知府大人的官轿呢。”丢下一句话,他立时跑进人群中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鱼羊二人还没回过神来,就见一顶官轿直冲过来,后头遥遥跟着的竟全是虫子,蜿蜿蜒蜒好似一条长蛇。见此情景,二人也不禁头皮发麻,忙三步并作两步,跑回了客栈。
当日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,街上空无一人,整座城池空空荡荡好似一座鬼城。第二日一早,有那胆大的小心翼翼自门缝中向外张望,发觉虫子又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。
满城百姓这才长出一口气,慢慢出门走动起来。不久,城中流言四起,说知府大人为官不正,欺压良民,才招来天地异象,滋生不祥邪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