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尺素冷冷瞧他一眼,等雪盏桃樽翻墙过来,便带头向里走去。羊澄观呵呵一乐,也跟着去了。
几人走过一进院子,越走越觉得诧异,方才翻墙那番动静,没有惊动一个下人,此刻走进内宅,还不见人影。鱼尺素忙吩咐雪盏桃樽,一个守在此地,一个退回到大门,时刻留心,预备随机应变。
鱼尺素羊澄观轻手轻脚,边小心探看边向前挪。走到离萃云楼不远的地方,才听见人声。二人偷偷摸摸躲在花木后头,向萃云楼望去。
辛家二老和几名家仆都站在楼前,正中央摆着一把太师椅,一个人影端坐上头,远远的看不清面目,两旁雁翅一般站了两溜下人。门房小树此刻也立在太师椅前头,身着锦衣,比原来光鲜许多。几人你一言我一语,不知在谈论什么。
鱼尺素自揣端坐太师椅上那人多半就是知府大人,登时就想迈步出去,却被羊澄观一把拉了回来。羊澄观打个手势,示意先静观其变。
二人侧耳倾听许久,却听不真切,只隐隐约约辨别出“妖女”、“仙人”、“治病”几个词。
鱼尺素向羊澄观使个眼色,询问他该如何是好。二人正打手势时,忽听楼里传出一声嚎叫,那声音凄厉异常,刺得人瞬间毛骨悚然起来。
楼前众人也闻声色变,纷纷起身向楼里跑去,没走几步,又惊慌地退了回来。鱼尺素羊澄观定睛一瞧,竟是刘太医边喊边叫跑出了萃云楼。
就见他两臂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虫子,整个人吓得抖如筛糠,无头苍蝇般在楼前打转,拼命甩动两臂,却甩不脱那虫子。周围众人一边躲闪,一边惊叫连连。
抬头看见小树,刘太医立刻伸手去抓他手臂,哀求道:“仙人,救我!仙人,救我!”小树看见眼前的虫子也面如土色,拼命躲闪。
见小树也不知所措,刘太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,越跑越慢,最后踉跄几步,倒在了地上。
虫子自他双臂上蠕动起来,似乎要冲着其他人爬去。众人一边连连后退,一边拼命尖叫起来。
辛太爷揪住小树,怒骂不止,更将他一把推到虫子前头。那虫子似是闻到人味儿,直直冲着小树爬了过去。小树吓得两腿发软,倒在地上竟然爬也爬不起来了。
混乱间,鱼尺素自重重花木后冲了出来,对着那虫子泼洒了些许汁液,那虫子凡是溅上汁液的,竟然瞬间化为乌有。
在场众人先是惊骇不已,片刻后才松口气,有的念阿弥陀佛,有的喊神仙保佑,辛老太更是啊一声哭了出来。
羊澄观一直护在鱼尺素身后,此刻诧异非常,仔细一瞧,她手中的瓶子竟然有些眼熟,一摸腰间,果然是自己的酒瓶不见了。
辛员外惊魂甫定,看清是鱼尺素化掉虫子,顿时惊喜不已,上前向鱼尺素笑道:“鱼公子神通广大,救我一家于危难中,多谢多谢。”
鱼尺素将酒瓶丢回给羊澄观,才回头对着辛员外冷冷道:“鱼某不请自来,失礼了。”羊澄观跟着冷笑道:“我二人私闯民宅,员外不如上报告官,正好一并将我等拿下问罪。”
辛员外忙赔不是道:“前几日犬子病情深重,我全家上下忙于延医请药,怠慢了二位公子,老夫这里先赔罪了。”
他躬身深施一礼,又道:“二位公子先赐药,后除妖,两次对我辛家都是天大的恩情。老夫无以为报,公子若有事差遣,辛家上下愿效犬马之劳。”
没等鱼羊二人回话,辛员外一眼瞥见躲在管家身后抖抖索索的小树,三两步过去狠踹一脚,骂道:“小畜生,竟敢上欺大人,下瞒主家。”又向管家骂道:“快快将这小畜生送公法办!”
小树早吓得哭得涕泗横流,跪下分辨道:“老爷,小的从没说过自己能破妖术降妖魔啊,实在是……”
话没说完,辛员外又一脚踹上他心尖,登时踹得那半大孩子晕厥过去。管家忙喊人将他与刘太医一并抬了下去。
辛员外怒气未消,继续又叱骂其他下人道:“在这里戳什么木桩,还不快去给二位恩人备茶点。”众人忙点头应声,慌不迭地下去忙碌。
他又向鱼羊二人赔笑道:“近来舍下家宅不宁,老夫便遣散了众仆役,只留了几个眼前使唤的,一时招待不周,请恩人见谅。”
羊澄观环视一圈,却不见方才太师椅上的人影,便直截了当问道:“我二人从知府衙门过来,本想拜访知府大人,却听闻大人驾临府上,是也不是?”
辛员外陪笑道:“知府大人的确在余荫院,方才妖物现身,情势危急,为护大人周全,几位差役书吏已送大人到前厅暂避。二位公子先进楼歇息片刻,待老夫差人回禀大人,二位再去拜见,如何?”
鱼尺素冷冷道:“我等行商坐贾的出身低微,大人和府上公子皆为进士及第,怕是不屑与我等为伍。”
辛员外讪笑道:“公子说笑了,丰乐长庆二楼名动京城,便是皇亲贵胄、丞相宰执也礼敬三分,老夫不过小小乡绅哪里敢轻慢二位公子。二位请快进屋安坐。”言罢伸出手来,要亲自搀扶二人。
鱼尺素视若未见,甩甩衣袖,快步走进了萃云楼。羊澄观反手搀住辛员外,一本正经道:“辛兄身体未愈,我二人前来叨扰,本是失礼在先。”
见羊澄观语气和缓不少,辛员外受宠若惊,应和道:“哪里哪里,若不是二位公子出手,我辛家今日怕是难得安宁。”
两人跟在鱼尺素身后,进了萃云楼,分主宾落了座。几个下人提了食盒过来,说是厨下今日已照吩咐备好点心酒菜,此刻正好呈送上来,另有人煮好新茶也一一送到各人面前。
辛员外点点头,管家一样样将点心摆出来,萝卜丝饼、鲜果杏仁冻、瓜仁枇杷酥、葱油香麻饼外加一碟竹笋豆子,不过几样寻常点心,实在是貌不惊人。
鱼尺素本无意去吃,不想辛员外谄笑道:“不知鱼公子方才驱退妖物的神水从何而来,可否赐些给我辛家。余荫苑屡遭邪物侵扰,久久不得安宁,害得偃儿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转。”
辛员外话一起头,鱼尺素心中便烦躁不已,嗯嗯啊啊搪塞一句,就捡个枇杷酥吃起来,也不顾辛员外面上难堪。
羊澄观饮一口茶,问道:“太医不是一直留在府上为公子医治么?”
辛员外恨恨道:“那老匹夫治病不见他用心,倒是今日要银钱,明日要酒宴,不得些好处便不肯去看病,几日下来,支使得我全家团团转,却不见偃儿有丝毫好转。”
羊澄观淡淡道:“员外且宽心,辛兄吉人自有天相,机缘到了,自当病愈如初。”
鱼尺素在一旁默不作声吃点心,只觉得入口酥脆香甜,竟比平时吃来更得几分心意,于是专心吃吃喝喝,留羊澄观与辛员外打机锋。
不多时,管家又匆匆来报,说道:“方才混乱间,大人旧疾复发,现下高烧不止,如今几位官差老爷已护送大人回去歇息了。大人已知晓鱼公子神力,留了话说,此前阴错阳差,总与二位公子错过,明日定要设宴请二位公子见面一叙,也请太爷您到时作陪。”
几人闻言都是一愣,鱼尺素冷冷吐出两个字:“果然。”
辛员外尴尬笑道:“公子有驱妖术的神水,便是大人也须得仰仗公子仙术来保城中安宁。大人定是有诚心结交之意,才设下明日宴席。”
听闻此言,鱼尺素仍是冷面以对,羊澄观则呵呵一笑,轻轻回了一句:“是啊。”
辛员外也跟着讪笑两声,转而夸赞起二人仪表堂堂品貌非凡来。鱼羊二人一边吃点心饮茶,一边默然听着。
话语间,辛员外言语间转来转去,又问起那灭妖物的神水来,就听他故作惊讶道:“那神水可是用上等好酒做的引子?闻着酒香馥郁,驱退了妖虫,又把老夫酒虫勾出来了。”
鱼尺素开始只假作听不见,漠然吃了几口点心,才回道:“员外莫再多问,药水实是他人所赠,材料制法鱼某皆一概不知。”
辛员外先是一惊,随即收了讶然之色,笑道:“鱼公子既有机缘得仙人赠药,必有过人之处。若是能请得仙人现身,解除城中大患,公子必是功德无量。”
鱼尺素冷笑两声,说道:“鱼某无才无德,岂敢贪什么无量功德?”
一句话堵得辛员外哑口无言。鱼尺素又道:“仁义先行,才有神力相助,城中招来祸患,须得内省自身,可有伤天害理之举。”